「妳才生一兩個,我生一兩百個,我有很多年的經驗了。」
說起生孩子,有個和尚總說自己比女人還熟悉。八年,他的出家生活,都是被孩子和女人包圍的:他總是帶著不同的產婦往來醫院,在出生證的「父親」一欄填上自己的名字,再帶產婦嬰兒回家。「妳看妳生了這麼多孩子,還在生,我們在家的都沒有這麼多孩子這麼多媳婦。」出院時,保安阿貝和他開了個玩笑。
八年來,他一直處于輿論的風口浪尖,有人說他是「酒肉和尚」,有人說他和多個女人有關係。但對于這些言論,他從來都是一笑置之。事實上,他與這些產婦素不相識。「面對一個生命在向妳求助的時候,任何阻力都阻擋不了我。」
道祿和尚,俗名吳兵。出家前開過農場,做過外貿生意,有房有車,衣食無憂。但他總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個爾虞我詐的圈子裡,生活索然無味。偶然的機會他撿到了一本《金剛經》,翻讀後覺得內心十分祥和,至此與佛法結緣。
1999年,妻子懷孕,由于和妻子是近親結婚,吳兵去廟裡許願:如果小孩健康,50歲後他就去寺院出家。如他所願,女兒出生後健康無恙。但幾年過去,吳兵卻因感情問題和妻子失婚。
2010年,35歲的吳兵看破紅塵,在安頓好女兒後,在南通普賢寺剃髮出家,法號「道祿」。出家後的一兩年裡,道祿開始遊歷四方,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定和歡喜。但同時他發現,很多寺廟裡供奉的超度牌位,九成都是給嬰兒的。
一天傍晚,已經要關山門,一個女孩執意要來寺裡:「我要去給我的孩子超度。」道祿極力勸解她把孩子留下來,女孩說:我不拿掉又能怎麼樣?第一,家裡不會同意,第二,我沒地方去,我去哪,誰能幫助我。道祿這才意識到,大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
佛說: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。2012年,道祿在網路上公佈了自己的聯絡方式,承諾「但凡想拿掉的,我來救助」。希望能以一己之力,挽留住無辜的生命。
「如果妳不救她們,她們除了這種方法,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。」道祿每天都會收到各種求助資訊,他從不敢關機,生怕因為一次疏忽,一個生命就會消失。
「每一個來求助的孕婦都是走投無路的狀況,甚至說別的地方再沒有退路的時候,他們來的。」
淩晨一點,一位年輕產婦向道祿求助,道祿立刻驅車去火車站。接到產婦後,道祿也只是簡單的詢問,除此之外不打聽更多資訊。接著安排好產婦和孩子的住宿,第二天又陪著他們去醫院看診。三天後,產婦留下孩子離開。
八年,200多位產婦,最大的46歲,最小的只有16歲;有未婚的大學生,有高學歷的女白領,也有已婚的母親。他們有不同的年齡、來自不同的階層,但都有同樣的難以言說的困苦。
而道祿的庇護,無疑是她們最堅實的依靠:入院、產檢、到生產後坐月子,孩子打疫苗......大大小小事情道祿親力親為,所有費用道祿都自掏腰包。
如果母親沒有能力或是條件撫養,可以簽一份「全權委託書」,道祿會幫忙代養孩子到18歲,不收任何費用。但孩子18歲時,必須母子相認。期間母親每年都可以來探望孩子,也可以隨時把孩子帶走。
就這樣,道祿以一己之力,幫助一個個素不相識的女性,度過她們生命最迷茫、最重要的時刻。他親手接過一個又一個新生命,將一個個瀕臨絕望的人拉回原有的生活軌道。
「我對得起因果,對得起初衷。一個人得了病,幾十萬都不一定救得回來,而我現在只要花幾千就能拯救一個生命。」
2017年,道祿的事蹟被當地媒體報道後,質疑聲接踵而來:有人說,他是在外找女人,偷偷生下小孩養起來了,謠言愈演愈烈,2014年,道祿被勸離普賢寺。接著,沒有寺廟敢收留他。
萬般無奈下,道祿來到無人駐守的萬善寺,自認了方丈。
剛來的時候,這是一座混跡于一片高端樓盤之間,牆體滿是裂縫,雜草叢生的破敗寺廟。除了門口豎立的地藏王菩薩,它更像是一個臨時工棚。
地藏王菩薩曾對佛祖發誓:地獄不空,我不成佛。這也成了道祿救助無辜生命的決心。
每個小孩需要幾萬元的開銷,道祿就拿出了自己之前經商的積蓄,用于產婦幼兒的日常所用;又將出家前留給女兒的兩層別墅改成救助站點,名為——護生小居,給產婦孩子提供庇護之所。
一座破敗的寺廟,和不大的兩層別墅,就像是一個收容站,而道祿就是一個拾荒者。在這裡,被開除了僧籍的道祿開始了他漫長的救命之路。
走進護生小居,院子裡晾曬著孩子的衣物,屋裡隨處可見孩子的玩具、奶粉、生活用品......樓上樓下不時傳來孩子的笑聲、咿呀學語聲。
護生小院住不下,道祿就會將孩子寄養到自己的母親家或是信得過的居士家庭,孩子的吃穿用度全部由道祿負責。
一個超脫出世的和尚,撐起了一個最有煙火氣和人情味的地方。但道祿同樣有他的煩惱:他的行為和護生小居的存在是不被法律認可的。有關部門一直都在反對道祿的救助行為,也因為道祿的撫養行為不合法,生母又因為自身原因不願透露身份資訊,留在護生小居的孩子沒辦法上戶口,無法上學,只能先去佛學院學習。
道祿卻希望,有關部門能完善一個平衡的體系,把這些孩子的戶口、撫養問題都解決,這樣,他才可以「脫身」。
有人提醒道祿,出家是為了了生脫死、修行,而不應該插手世間之事。道祿卻覺得,如果出家人被聖人化,沒有情感,那是厭世,不是修行。
「我盡一己之能,能救一個是一個,救命而已。」
許多產婦希望孩子跟著道祿出家,不願意孩子再去社會上受苦。但道祿不願勉強,他認為,人生的走嚮應該由孩子長大後自己決定。命,他願意救,但命運,必須交給他們自己。
他希望孩子們叫他「爸爸」,長大後再改叫「師父」。他覺得,對孩子成長來說,有父親是完整的,全變成師父的話,是不正常的。每一個來到護生小院的孩子,道祿都視如己出:散步、剪指甲,接送孩子上下學,給孩子買早餐、做飯......
道祿每天為俗事穿梭在俗世之中,承受著各種非議,卻自認無愧于心,自得其樂。
護生小居聲名在外,許多人想要來道祿這裡抱養一個孩子,但道祿全都回絕了:我的目的,就是救命。
如今,唯一留在萬善寺裡長大的孩子是一名小男孩。小男孩出生兩個月時,母親聯繫上道祿,道祿便飛去雲南,提著籃子把他接回南通。小男孩的母親已經再嫁,也明確表示不會再接他走,希望他能夠隨道祿出家。道祿給他取名——演中,寓意中道,不去左右他的選擇。
什麼是出家人的「慈悲為懷」?這個叫道祿的和尚,正在不遺餘力地向我們詮釋問題的答案。
「新生兒的第一聲哭聲,然後從產婦科門口抱出來,給我看的時候,這種對生命迎接的喜悅,是我做事情的所有動力。」
又一個嬰兒降生,道祿從醫生手裡輕輕接過孩子,迅速回到病房。他坐在床上,抱著睡著的嬰兒,嘴裡念叨著:「活著比什麼都重要」。
是啊,活著,比什麼都重要。
正如道祿所說,「生命不息,救助不止」。